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发生枪击案(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枪击案)

2023-09-14 17:42    来源:留学在线       阅读量:9

在新闻上看到齐太磊的照片时,康瑞(化名)感觉似曾相识。他很快确认,这是他在武汉大学的本科同学。

如今,齐太磊作为犯罪嫌疑人站在法庭上,面临一级谋杀和在教育场所持有枪支的指控。

齐太磊在法庭上。

当地时间8月28日下午1时许,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发生一起枪击事件。该校的博士生齐太磊枪杀了导师严资杰。

警方暂未公布嫌疑人的作案动机。8月29日下午,齐太磊短暂出庭,没有提出抗辩。

这起枪击案震惊了学术界,也向宁静的校园投下了不安。太多的疑问有待解开,而对于亲友来说,那个法庭上的“嫌疑人”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校园枪声

8月28日,是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开学的第二周周一。该校公共卫生学院的博士生邓小冉(化名)向澎湃新闻回忆,那天天气阴沉,但校园还是热闹的气氛,大厅摆放着迎新的茶点零食——每年开学都有很多社交活动。

当地时间下午1点03分,邓小冉突然收到学校发来的短信警报,“有武装危险人员在学校周边”,提醒同学躲进室内,避开窗户。当时,她正在实验室里做仪器校准实验。实验室在地下,她没有听到枪声。

下午1点03分,邓小冉收到学校的短信警报。

邓小冉后来得知,事发地是在考迪尔实验室(Caudill Labs),距离她所在的实验室步行大约五分钟,周边有图书馆,餐厅,商店和咖啡厅等。

接到短信警报后,邓小冉和几位同学关掉了实验室的灯,把门反锁。以防万一,他们还把灭火器、浓硫酸和甲醛等物品拿在手里防卫。

但不是每个人身边都有防身物品。就读该校英文系创意写作专业的沈月台(化名)在文章中回忆,当时她正在上音乐课,那是一间隔音房,挤了二十几个人。

她记得,课堂的信息量很大,“听课感觉被拖拽着走过一条很崎岖的山路,或者坐绿皮火车沉重地从铁轨上缓缓轧过”。

下午1点左右,隔音房外远远地传来了警笛声,接着他们收到学校发来的警报。沈月台清晰记得:音乐教授“轻声平静地指示所有人向讲台靠拢,远离窗户,自己则从容不迫地去锁上了门,拉上窗帘,关上灯……同学们有条不紊地向讲台后撤,趴下、坐下,靠着墙或者彼此。”

黑暗中,只听见衣物刮擦声或碰撞声,没有人说话。这时,沈月台收到教授在群里发送的信息:“现在是时候给你们爱的人发消息确认安全、互相提醒了,不要太担心,等候警方通知。”

沈月台不知道教授此时在教室的什么位置。她在文章里写道,“我发现我这一生中第一次处于一个如此需要运气的时刻,与人为的意外如此靠近,与可能的死亡并肩,或者说关于死亡的想象从未如此鲜活。”

在紧张的氛围中,下午2点25分,邓小冉再次收到学校发来的警报:学生们继续待在有遮掩物的地方,所有课程和活动暂时停止。

下午2点25分,邓小冉再次收到学校发来的警报,直到4点14分,警报解除。

而在沈月台的课堂上,静待了一个多小时的同学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他们陆续掏出了电脑或阅读材料。教授提醒他们戴上耳机,尽量保持安静。

在枪击事件发生大概3小时后,警方证实,嫌疑人在校园以北约两英里的威廉姆斯圆环 (Williams Circle)被捕。

沈月台记得,教室里“有人打开了灯,所有人呼啦一下散开。天亮了。”

次日下午,当地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公布了这起案件的部分信息。北卡罗来纳大学警察局长布莱恩·詹姆斯(Brain James)称,枪击发生在8月28日下午1点左右,嫌疑人持武器开车前往校园,进入考迪尔实验室,直接走向受害者,开枪射击,然后立即离开大楼,步行离开校园。

犯罪嫌疑人叫齐太磊(Tailei Qi)。

齐太磊

齐太磊曾是河南封丘县小有名气的高考生。2010年,20岁的他和弟弟以相同的分数分别被武汉大学和西安交大录取,登上了省内的报纸。

当年的报道形容,兄弟俩都是1.78米左右的个头,戴着眼镜,露出憨厚而腼腆的表情。他们的家境有些窘迫,兄弟俩的卧室里一个简易电扇挂在木棍上,父母身体都不好,家里的6亩地,是唯一的经济来源。为着兄弟俩的大学学费,父母很是犯愁。

新闻照片里,齐太磊和弟弟举着录取通知书,开心地笑着。

多年后,村民对齐太磊的印象仍然是“村里的骄傲”。邻居齐安友(化名)对澎湃新闻说,齐太磊性子静,爱学习,村里很多父母都以齐家兄弟为榜样,教育自己的孩子。但高中毕业后,齐太磊去了外地上学,很少回家,齐安友也很少见到他了。

2010年到2015年,齐太磊在武汉大学物理系就读,他在大三时辅修了工商管理作为第二学位。康瑞回忆,齐太磊原本是他高一年级的学长,但中途不知为何休学了一年,所以跟他们一起上的专业课。

在康瑞的印象中,齐太磊有些沉默却“辨识度很高”,他常戴着一顶帽子,坐在教室后面,和班上同学交流不多。不过,康瑞见他向老师提问过几次,当时上的是物理四大力学,“比较难”。

康瑞所在的班不到20人,“成立时间不长,属于学科交叉的实验班。”他记得,当时有不少同学转专业到经管。尽管齐太磊也修了工商管理的双学位,但他此后都在往科研方向发展。

发布在领英的资料显示,从武大毕业后,齐太磊先是在苏州的一家研究所做了两年研究员,此后又去到南方科技大学做研究助理。他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获得材料学硕士学位,并在2024年开始攻读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博士学位。

2024年1月,齐太磊加入了副教授严资杰(Zijie Yan)的项目组担任研究助理。严资杰在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主攻光学和纳米材料的研究。

在齐太磊加入他的项目组不久,他们就合作发表了一篇论文。当年10月7日,齐太磊在社交账号上分享了这篇文章,并写道:微观世界的迷人之处在于它的反直觉,而不仅仅是缩小。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仍然不喜欢量子力学。

枪击案发前的27天,8月1日,齐太磊在社交账号上又分享了与导师严资杰以及另一位同学合作发表的论文,并附文道:“很高兴分享我们关于光学结合的新论文,我们发现光与物质是一个相互作用的过程,纳米粒子链可以增强PSLR效应,而PSLR又会增强这些光学捕获纳米粒子的稳定性。”

前述两篇论文的第一作者都是齐太磊。去年10月,齐太磊在社交账号上描述自己,“日常琐事上有点傻,谈研究却很热情”,他表达了自己继续深造的意愿,并想寻找研究志趣相投的伙伴。

就在他分享前述第二篇论文那天,他发布了一则提问,“你是如何找到博士后职位的?”

严资杰

枪击案发生后,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表示,将在当地时间8月30日下午1点02分敲响钟楼,以纪念严资杰。

“严资杰博士是我们校园里许多人爱戴的同事、导师和朋友。”校方鼓励校园和社区的每一位成员为他默哀。

纪念严资杰的鲜花、千纸鹤和分子模型。

校方公布的资料显示,严资杰在华中科技大学获得材料科学与工程、计算机科学的双学位后,攻读了本校的物理电子学硕士。之后进入美国伦斯勒理工学院攻读材料工程的博士学位。

导师道格·克里西( Doug Chrisey)在社交账号上回忆,严资杰“会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实验结果来敲我的门,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而离开时,“他虽然会觉得自己对纳米粒子的成核和生长一无所知,但仍然带着笑容。”

严资杰的博士同学姜旭涛(化名)对澎湃新闻说,严资杰在学术上十分高产,“但是他其实并没有额外加班加点”,在姜旭涛看来,这是天赋的表现。

他们的共同爱好是钓鱼,“钓鱼是在脑力劳动之后不错的放松,同时还能收获晚餐的食材。”在美国东北部,夏秋季是最惬意的季节。严资杰见到姜旭涛时,总是约他“出去甩几杆”。

严资杰捕获的鱼常是其他人的两三倍。有同学买书研究钓鱼技巧,最后还是徒劳无功。严资杰则会把自己摸索的诀窍分享给他们。

姜旭涛对严资杰的慷慨印象深刻。有一次,他换公寓时,住到有臭虫的房子,因为要杀虫,有几个晚上不能住人,问了好几个朋友借宿,最后是严资杰同意让他睡自家的沙发。

姜旭涛回忆,他们当时同住一栋楼里,加上严资杰烧得一手好菜,他隔三差五就去他那蹭饭,大家聚在一起聊各自的研究或生活。“他乐观轻松的情绪会传染给我”,无形中消解了他研究的压力。

李丽(化名)是严资杰在博士班的另一位同学,她记得自己到美国第一年,和很多同学一起在严资杰家里吃年夜饭。严资杰说话轻声细语,笑意盈盈,朋友都称呼他“严师傅”。

读博期间,严资杰发表了17篇学术论文,“不管是合作者还是帮忙的同学,他都会把他们的名字列在作者栏里。” 李丽说。

在芝加哥大学结束博士后研究后,严资杰成为纽约克拉克森大学的助理教授。当时的同事李义伟(化名)回忆,他和严资杰的实验室相邻,两人几乎每天都会在楼道里碰面。在他印象里,严资杰“温文尔雅,充满学术热情,学生都挺认可他。”

2024年,严资杰离开克拉克森大学,加入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学校网站的信息显示,严资杰的研究小组包括两名本科生、一名研究助理和齐太磊在内的三名博士生。

该校应用物理学系此前曾分享研究小组部分成员的合照。照片里,严资杰身穿淡紫色衬衣,面露微笑。齐太磊戴着一顶棕色帽子,表情有些严肃。

谜团

枪击案的动机目前仍是谜团。一位北卡的同学向媒体谈起齐太磊时表示意外,“没有想到他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总是很安静。”

这位同学补充说,齐太磊在与他的交往中,并不显得粗鲁,只是他与人沟通有些困难,英语也不太流利。

曾有报道称,道格·克里西在7月份收到严资杰的邮件,后者提到他的一位学生可能有精神方面的困扰,他也向所在系报告了这一情况。但是道格·克里西表示,严的邮件里并没有表明这位学生就是齐太磊。

对此,澎湃新闻向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大学通讯部求证前述情况。校方回复称,相关信息涉及隐私,也可能涉及警方调查的部分内容。截至发稿,警察局长布莱恩·詹姆斯和齐太磊的公设辩护人尚未回复澎湃新闻关于本案的采访提问。

事发后,澎湃新闻逐一联系了齐太磊所在实验室的其他成员,试图了解关于他的更多情况,但均未有回应。如今只能从齐太磊的社交账号窥见他生活的点滴碎片。

他关心科研进展,也会评点时事热点。当哈勃太空望远镜捕捉到仙女座星系中的5亿颗恒星时,他评论道:“宇宙可能具有奇妙的拓扑结构。”8月的最后一次发帖,他转发了中国东北特大暴雨的消息。

还有一些温情的生活日常。他喜欢做菜,在社交账号上他分享过9张照片,其中6张与食物有关。有撒了葱花的水蒸蛋、满是花椒的水煮鱼、加了紫菜的汤馄饨和被他评价为“卖相还不错”的鸡蛋饼。

在他关注的54位用户中,有10位是宠物博主,其中6个账号主要关于小猫。去年8月24日,齐太磊分享了一只猫的故事,他说,这只猫总是会跑到固定的位置,以优雅的姿势看着他经过,这让他很开心。今年6月14日,在一条大狗拥抱人类的视频下面,齐太磊评论道:“此时此刻我正需要这样的拥抱。”

而就在枪击案发生前不久,8月1日,齐太磊在社交账号上表示,他想结交一些新朋友。

在华盛顿圣路易斯大学读博士的姚悦(化名)看来,在美国找到同频的朋友并不容易,“孤独感”是留学生普遍需要对抗的问题。

她向澎湃新闻解释说,在国内读本科时,有同学一起吃饭、上课、聊天,但在美国“有一个同学能陪你上两节课已经很罕见”。当面对孤独时,“就要面对自己,负反馈会不断增强。”

社交之外,经济文化差异,学术分歧,都是留学生要面对的挑战。在麻省理工学院化学系读博的康瑞说,他的压力主要来自课题进度,“如果想维持在这个领域里的领头羊位置,就得不断想一些idea,发表比较高质量的文章。”

有的实验室有考核标准,有的导师比较严,如果没有达标,可能会被辞退。但康瑞认为,这样的压力并非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当导师比博士辛苦多了,不仅要不断申请基金——这样才有钱和项目,还要有足够的领导能力,才能管住手下的学生。”

作为留学生,他也要面对文化差异。他和实验室的同事相处不错,不过有时他们开的玩笑,他也捕捉不到笑点,但他并不想强行融入,“只要你保持乐观的心态,乐于助人,没人和你过意不去。”

姚悦说,她刚来美国半年就赶上疫情,那时见不到什么朋友,她每天跟奶奶视频,“一天能说800遍”,靠着大量的阅读她才捱过那段日子,找回内心的平静。

齐太磊2024年来到美国留学读研,不知道他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艰难。

3年前,他的母亲病逝。去年9月,他的父亲在河南老家因病去世。齐安友回忆,齐太磊父母身体一直不好,村里人曾捐钱给他们看病。齐太磊兄弟不在家的时间里,主要是大伯、姑姑和邻居轮流照顾他们的父母。

在封丘老家的村庄,齐太磊的父母去世后,他家里的房子一直空着。红砖房是政府资助盖起来的,大门两边依然贴着挽联,颜色已经褪去。门前的瓜蔓爬上墙头,无人打理。

齐太磊的一位亲戚齐勇(化名)称,他有5年没有见过齐太磊,不了解他出国后的情况,也不愿多谈。

邻居齐安友也记得,兄弟俩的父母生病期间,弟弟回过几次老家,近几年的除夕,他也只见到过弟弟。

尚不清楚齐太磊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和内心波动,他在社交账号上发布的贴子,似乎透露出他的一些困扰。

去年5月5日,他发帖说“人们可以说任何东西”,“编造新的‘证据’来证明以前的‘证据’,而这扰乱了人们的生活”。当月的9日,他又写道,“当我们以为的‘爱’原来只是欺骗和背后中伤时,我们便不再相信世界的美好”。

当年7月,他曾表达过对工作的感受:我觉得我的隐私被侵犯了。当我工作的时候,我会认为是在向老板展示我在工作,而不是因为兴趣,这贬低了我工作的意义。太恶心了。自尊阻止我工作。然后我需要努力说服自己我所做的只是因为我喜欢。

8月,齐太磊提到霸凌,说“霸凌在美国似乎是个问题”。10多天后,他提到,“我的PI(编注:项目负责人)应当有更多的经验来应对这些女孩和流言蜚语”。

今年7月,齐太磊在一篇帖文下评论,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是《楚门的世界》。在这部电影里,主人公身边的人都是假的,他的亲友也都是演员,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半个月后,齐太磊发出了一则疑问:“什么是真相?”

尾声

回忆起齐太磊,同学张超(化名)还是大学本科时的模糊印象,“老实本分,乐于帮助他人”。但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今年8月初,齐太磊突然向他发来私信,打听一位同学。张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对话就此中断了。

再次得知齐太磊的消息时,他已是新闻报道里的嫌疑人。

当地时间8月30日晚上,在枪击案发生后的第三天,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校园和社区成员举行了一场烛光守夜活动,人们用一根蜡烛点亮另一根,不停传递下去,有人打开了手机的灯,在温柔的灯光下,无伴奏合唱团带领众人演唱了一首忧郁的歌曲《Hark the Sound》。

约有5000人参加了为严资杰举行的守夜活动。

事发后,导师道格·克里西为严资杰的父母和孩子分别发起了募捐。他在众筹平台Gofundme上写道:资杰之所以成为资杰,与他从小所接受的人生教育和成长是离不开的,这是来自他的中国湖北务农的父母。他们并不富有,但他们勤奋劳作,为资杰提供他们所能提供的最优质的学习和生活条件。\"他的母亲曾说,他们以资杰为天,即他们的精神支柱、未来美好生活的盼望。所以天塌了,他们的苦痛可想而知。\"

道格·克里西为严资杰的父母募捐的页面。

对于严资杰的孩子,道格·克里西写道:两个女儿,是资杰生活中的喜乐。他把她们带到他工作的办公室,他喜爱的大自然。资杰的离开,女儿们似乎没有意识到其含义,只以为他还在睡觉。当UNC的烛光悼念会的音乐响起时,大女儿痛哭不止。

道格·克里西为严资杰的孩子募捐的页面。

枪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沈月台记得,学生商店附近的广场出现了一大片Dog & Hugs的小摊。人们牵着他们的狗坐在那里,希望能抚慰来往的人和他们受伤的心。她也领受了小狗的拥抱。

沈月台拍下的校园和天空的一角。

(文中沈月台的内容经授权部分参考她的文章《UNC枪击案,黑暗与寂静中,我与死亡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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